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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的帝国情结是否随着苏联解体而消失?这是一个广受关注的话题。横跨欧亚两洲,拥有丰富的石油天然气自然资源,能与美国较量的核武器,以及在联合国安理会的否决权,这使俄罗斯在国际上保留举足轻重的地位。在叶利钦执政的十年,国家又乱又穷,无从谈起恢复旧日帝国。然而普京上台后,受能源价格上涨之赐,国民所得翻了几翻。衣食无忧后,帝国基因是否又再发生作用?

 

特里宁是过去20年来能够向西方读者解释俄罗斯的人。他有原来苏联军方背景,具有战略宏观视野,精通英语与德语,文字流畅,目前是卡耐基和平基金会莫斯科办公室主任。他去年出版的“后帝国:欧亚大陆的故事” (Dmitri Trenin, Post Imperium: A Eurasian Story. Carnegie Endowment for International Piece, 2011),简要的介绍了俄罗斯近20年的变迁。这本书的用意在消解国际上由于长期冷战遗留下对俄罗斯的疑惧,特里宁首先用“人口决定论”来证明俄罗斯不可怕。俄罗斯人口只有原来苏联的一半,在2010年约1亿4千万,二十年来减少了5百万。男性人均寿命不到59岁,在世界排名在100之后。这样一个国家是不能构成威胁的,目前俄罗斯经济占世界经济总量占百分之2. 而且过度依赖自然资源,精英层又缺乏领导的动力来称霸世界。那么俄罗斯何去何从?

 

学习俄罗斯史的人常听到一句名言:俄罗斯是一个不断扩张,没有边界的帝国;没有帝国,就没有俄罗斯。这个帝国在20世纪垮过两次,一次是1917年罗曼诺夫王朝的结束,然而很过就重新整合成苏联,另一次就是1991年的苏联解体。特里宁很简单的把两次解体的原因归诸对时局的失控。外部来说,头次危机导源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二次从1989年起撤出阿富汗,东欧剧变,到1991年底苏联解体,34个月的时间内帝国就不复存在。两次内部的原因是改革引起与地方民族主义的冲突。这里他点出了任何蓄意改革者都不能回避的考验:既想当彼得大帝,又怕变成戈巴乔夫。

 

作为一个俄罗斯人,特里宁很沉重的承认要几代人才能完成去帝国化,而且没有人知道终极的目标为何。英国和法国在二次大战后也向帝国告别,然而它们在西欧、北约的框架下,和马歇尔计划的协助,完成了转型。俄罗斯既无法依托欧洲,更无法依托美国,同时国内人力资源有限,现代化需求的紧迫,徒增一般人民认同的焦虑,强调民族主义只能加速俄罗斯联邦共和国的分崩离析。

 

普京曾说过苏联的垮台是20世纪地缘政治上最大的灾难。特里宁解释这句常被引用的话是2007年在慕尼黑安全会议上,乌克兰正在准备加入北约,格鲁齐亚的局势也日渐紧张,普京要求西方国家认识现状,平等对待俄罗斯,在彼此共同利益下来商讨安全问题。不应该曲解为帝国复辟的言论。然而俄罗斯如何处理和独立出去的前苏联共和国之间的关系,不断引起外界视之为重整帝国的迈出的步伐。从格鲁齐亚战争到干涉乌克兰内政,以及独联体的作用,都成为俄罗斯控制周边区域野心的表现。在欧亚大陆,俄罗斯处于枢纽地位,各国之间由于历史因素,长期的彼此不信任,处理跨境民族、输油管道、移民问题,面临的困难重重。俄罗斯应该尽快走出帝国情结,从西欧引进科学技术,另外一方面放眼世界经济最有生命力的亚洲,他甚至说,如果彼得大帝活在21世纪,就会迁都到太平洋边上的海参崴。

 

去年11月特里宁来到北京介绍这本新书,他说俄罗斯平静的接受中国经济跃居世界第二这个事实,然而对于在科技排名在巴西之后,心理很不平衡。冷战打输了,俄罗斯展现世人面前的是一盘散沙,各顾各的,只有消费意识,没有公民意识。其实二战结束后,德国日本也经过这个意气消沉的阶段。随后两国的复兴是靠奇迹般的经济发展。以前在计划体制下,俄罗斯的现代化是为了富国强兵,现在释放生产力要靠民主和法制建设。个人发展必定要受到外界环境和制度落后的制约,精英们还迟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特里宁认为中产阶级自私麻木,对政治厌倦和无奈,也许没有意料到这本书问世几个月后,波洛纳亚广场在去年底就出现了二十年来最大的抗议活动,约有两百到三百万人参加,抗议杜马议会选举不公及反普京再次出来参选总统,表达对未来12年变革的呼声。

 

俄罗斯的中产阶级兴起于普京时代,而反对普京的正是这群人中的一部分。从2008年来的金融危机严重的影响到俄罗斯经济,中产阶级开始怀疑社会公正,对身边的腐败现象也变得难以容忍,社会变革的呼声迭起,担心会回到布里兹涅夫时代的停滞。这些人有良好教育,正当职业,善于思考,对接受新事务也有判断能力,即使人数不多,他们的诉求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以后若是抗议不断,而且反对派之间长期的磨合,在普京六年后竞选连任时会带来更多的变数。

从西方的视角,普京重登总统宝座,目标就是重建沙俄和苏联之后的新俄罗斯帝国,一个强盛和自信的俄罗斯显然不合乎西方的利益。普京在前两任的8年中,忙于处理从叶利钦手中接下的烂摊子,打击寡头,在梅德韦杰夫总统4年任期内当总理,是连续与过渡。这次三月四日的选举获胜,已无悬念,就任后,在内政上,多大的程度上沿用权威政治老法子应付新问题?外交上有何新思路,将是国际上最受关注的动向。

特里宁书内一直没有正面提到俄罗斯和美国的关系,其实这是决定俄罗斯后帝国生存状况中最重要的因素,显然和他任职美国智库卡内基和平基金会有关,讲话不得不婉转,所以读这本书,有时要特别注意他刻意回避的话题。美国一直没有放弃把俄罗斯社为假想敌,北约东扩,就是为了把欧洲锁定在美国保护之下,俄罗斯人再次了解到没有被西方接受而产生的的失望, 这些心理的阴影在特里宁的书中没有正面提到。至于谈到重建俄罗斯民族认同,尤其是发展俄罗斯文化“软实力”,他相当悲观,认为俄罗斯本身对自己没有一种崇高的理想,很难使外国人近悦远来,趋而附之。前苏联的国家的精英现在讲英语,到英美留学,莫斯科的红场早已不“酷”,无法吸引以前的那些众多的游客。这些话强调俄罗斯风光不再,多少有些妄自菲薄。其实从波罗的海到太平洋滨,俄语作为多国人民的交流的通用语言,长时间来俄国文化的影响力还是有很深的根基,俄罗斯东正教在东欧和南欧宗教生活中的地位,也不可小觑。

在多极化的世界格局下,美国针对俄罗斯新冷战威胁论的时间不并长,接着中东战争和发生在美欧金融危机,减轻了对俄压力,俄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发展自己空间,所以这本书提倡欧亚大陆, 尤其是面向亚洲,是这个战略机遇期最重要的平台。

中国与俄罗斯从十七世纪交往的四百年中,中亚腹地的地缘政治一直是重要的因素,俄罗斯社会变迁和转型对中国有重大的意义。撇开特里宁断言后帝国没戏的预测,他在不到300页的书中以理性的声音叙述出一个帝国解体后,摸索重建新秩序的迷茫和隐痛,令人佩服。历史上俄罗斯人口稀少没有阻碍帝国的掘起与扩张,最近精英领导意识的复苏,显示传统文化和价值观发生的作用,观察俄罗斯还是缺不了长期历史的参照。在历史的长河中,20年只是一瞬间,在变与不变之间,解读目前的俄罗斯是有脉络可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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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乃蓤

周乃蓤

146篇文章 2年前更新

周乃蓤,台湾大学政治系毕业,美国华盛顿大学历史学博士,职业生涯一半在高校误人子弟,另一半从事所谓“历史初稿”的新闻采写,主要领域为财经新闻,曾任职路透社纽约分社及上海分社,亦曾担任过香港南华早报驻北京特派员。著有《国际财经新闻知识与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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