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反对派领袖纳瓦尔尼八月二十日在从西伯利亚的托木斯克飞到莫斯科途中突然全身剧痛，发出凄厉呼叫，陷入昏迷。飞机紧急降落在鄂木斯克，送进当地医院急救。消息引起国际广泛关注，他的家人要求送往德国救治，几经磋商，终获成行，已无生命危险。

现年四十四岁的纳瓦尔尼长时间来是总统普京的眼中钉，经常组织街头抗议和揭发高层腐败。托木斯克和新西伯利亚九月间将举行市议会选举，他前去收集一些有关执政党官员腐败的材料，以及帮助反建制派力量谋划攻势。纳瓦尔尼设计了一套选战谋略，去年在莫斯科地方议会选举中发生了些作用，但在莫斯科之外的选举效果并不明显。

接收纳瓦尔尼的鄂木斯克医院初步诊断称，纳瓦尔尼代谢紊乱及血糖过低，不同意在他随时可能生变的情况下离境就医。当地卫生单位称他的体内有一种工业用化学物质，可能经过塑料杯传入体内。纳瓦尔尼的发言人在推特上证实他在机场候机时喝了一杯茶，可能被投毒。

德国总理默克尔和法国总统马克龙在法国南部会面，商讨应对白俄罗斯因总统选举舞弊引发全国性抗议期间，针对纳瓦尔尼疑遭下毒事件发表了看法，两位领导人措辞强硬地要求俄罗斯政府部门作出解释，并各自提供医疗帮助。欧盟外交发言人、联合国发言人也都先后指出事态严重，敦促俄罗斯立即允许纳瓦尔尼出国就医。

俄政府表示任何俄罗斯公民有生命危险，大家都希望能尽快治癒，愿协助转往国外治疗。德国一家非政府组织特约的医疗救援飞机于二十一日上午到达鄂木斯克，但当地医疗人员以病人情况不稳定为由，拒绝放人，纳瓦尔尼的同伴沃尔科夫指责拖延是为了让毒素从体内排出，不留痕迹。折腾了一天，救援飞机终于在二十二日上午载著纳瓦尔尼飞往柏林。

纳瓦尔尼被下毒案引发各方猜测其动机及谁是幕后元凶。不少分析人士认为普京不会对他下手，因为他遇害只会更加凝聚各路人马的抗议。而且目前普京的处境有很多不确定因素：疫情、白俄罗斯选举馀波、远东哈巴罗夫斯克（伯力）抗议被莫斯科罢黜的民选地方官，他不需要再加上纳瓦尔尼这个麻烦；下毒可能是一些涉及腐败的地方势力干的。《纽约客》週刊的一位俄裔作家认为，白俄罗斯成千上万的示威者上街反总统卢卡申科，规模之大是白俄罗斯独立以来首次，或许驱使普京立刻以行动来吓阻未来发生在俄罗斯国内的挑战。

用黑社会手段向政敌下毒在俄罗斯屡见不鲜：纳瓦尔尼去年在监狱里疑似不明中毒，还有一次被喷漆，其中化学成分损害了一隻眼睛的视力；目前在美国的异见人士卡拉穆尔扎遭过两次投毒陷害；二零零六年，前俄罗斯谍报人员利特维年科在伦敦喝了投有放射性的毒物而致命，英国调查报告指出俄安全局涉案，很可能有普京的命令；另外也是俄谍报人员Skripal和他的女儿二零一八年在英国中毒，欧盟对此发表共同声明谴责；女记者安纳波利科夫斯卡亚也曾在一次登机前喝茶中毒，她两年后遭枪击遇难；普京执政前期的政敌、自由派的涅姆佐夫于二零一五年被杀害。这些案件没有公开审理，幕后指使的人也逍遥法外，整个政权不透明和对作案犯罪的漠然态度造成了俄罗斯在国际上极为负面的形象。

涅姆佐夫遇害后，纳瓦尔尼成了挑战普京声望最高的对手。他转型从打打闹闹的行动者成为一位熟练的斗士，周旋在俄罗斯各级选战中，把社会上的抗议行动和选举政治结合在一起。例如，他开设了一个互动网站「俄罗斯坑洼」(RosYama)，全国公众可以上传公路上的坑洼、高低不平的照片，以及跟进后来地方政府是否修复保养；他自己的YouTube频道有一百九十多万订户。

纳瓦尔尼把自己打造成调查记者，曝光高层腐败和生活奢华。二零一七年三月，他推出一个视频节目，揭发当时普京的副手梅德韦杰夫腐败。节目有个刁鑽的名字：《吉蒙不是你能叫的》。梅德韦杰夫名Dimitry，暱称为「吉蒙」(Dimon)，纳瓦尔尼採访过程中遭到梅德韦杰夫发言人的申斥：「吉蒙不是你能叫的！」意思是你不配这麽称呼他。这与「阿Q不是赵家人」有异曲同工之妙。该节目收视率爆棚，截至去年五月已达三千万观众。据纳瓦尔尼的调查，梅德韦杰夫贪污金额高达十二亿美元，主要来自寡头献金，经他手下控制的慈善基金会投资后成为他的私产。纳瓦尔尼称梅德韦杰夫如此肆无忌惮地敛财，是因为他的上司普京作风也是如此。影片中无人机拍摄了景色优美的庄园，其中池塘上有小黄鸭嬉水，后来反贪游行中，示威者经常举著小黄鸭；梅德韦杰夫成堆的运动鞋也成了贪腐的符号。

但是纳瓦尔尼在俄罗斯总体的支持率并不高，估计不足百分之三十。他和西方的关係密切，成为保守派攻击的主要目标。他获选耶鲁大学全球领导者，在美进修一年，建立了关係网，后来的活动接受美国国家民主基金会 (National Endowment for Democracy) 的资助，被视为西方在俄罗斯搞颜色革命的先遣部队。

纳瓦尔尼调查反腐到处树敌，各地公检法、省长、寡头、普京内围的一些人都可能欲置他于死地，办法也很多，作案人知道最后一定有人顶著，不会有严重后果。那麽向纳瓦尔尼投毒会不会是在普京不知情的情况下动手的呢？目前看来，情治出身的普京不会容忍这种事发生，否则等于承认他自己并没有能力控制一切。以投毒手段看来，纳瓦尔尼虽然受到极大苦楚，与死神擦肩而过，但究竟还是活了下来。如果真要他命，他只会像涅姆佐夫，一命呜呼。

观乎普京对付纳瓦尔尼的方式，到目前是用法院力量把这位律师出身的对手缠在司法诉讼案件中，以他有犯罪前科而失去参选资格。这个办法使用便当，成本又低。纳瓦尔尼很有信心地说过普京要是干掉他，会招来更大的麻烦。但普京何时改变主意，他能料到吗？ ▇

首发《亚洲周刊》 2020/8/31-9/6 2020年3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