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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慈善公益基金会在国际舞台上协助美国政府建立了世界霸权,基金会光鲜的外表包藏着文化与政治的野心。进入新世纪,美国由反恐战争、金融危机、债台高筑,三大基金会如何发挥作用?


 

帕尔玛是英国印裔左派政治社会学家,他的新作《美国世纪基础:美国霸权兴起中的福特、卡内基、洛克菲勒基金会》(注:基础和基金会同为Foundation,一字双关)着眼在解释软权力与硬权力之间模糊的关系。用帕尔玛的定义,软权力是劝说式的,硬权力是强迫性的。硬权力不单是军事和经济实力的硬碰硬,也可以用援助、贷款,或其他方式达到转变思想和行为。所以基金会是软权力,也是硬权力。


 

典型的例子是在大学建立国际关系学科,推广学术,主导产生知识的过程。基金会赠予的对象是亲美派、已经或多或少认同美国价值观的学者。帕尔玛认为一个开放的知识市场应该有各种思想竞争,然而在外来经费的支配下,知识界得不到资助的思想被边缘化,减少了意识形态辩论的争鸣,阻挠了一个资本主义与非资本主义对话的可能,话语霸权由此建立。


 

帕尔玛研究精英在民主社会如何掌握和运用权力,他调查历年来基金会的董事们多半来自名校、进出同一类的社交圈子,对世界的看法一致。内部团结、外部受尊重、手边有钱,他们随心所欲地从事各种项目,不受拨款及审查等制度上的约束。在外国,他们找到气味相投的盟友,建立一个国际专家的关系网。当政府决定要办那桩事的时候,基金会早已有了成套的方案和可付诸执行的人力、物力资源。


 

基金会的设立原本是大财团公关战略,在国内运作竭力超出党派,做调研,积聚专家,用民间力量影响政府决策。在国外,扶植当地专家精英来效仿美国价值观和制度。


 

基金会的确从事过推动社会进步的项目,而且效果显著。卡内基早在1935年调查美国黑人的生存状态,为了避免北方和南方学者的成见,特地找了一位瑞典经济学家摩道尔写了一份长达1,483页的“美国两难”的报告,成为以后几十年关于种族辩论的基石。


 

帕尔玛主要的目标是探讨权力精英如何促成美国国际霸业。在上世纪初,美国已经是经济强国,可是在国际政治上还是个侏儒,迟迟进入第一次世界大战,又拒绝参加自己总统创设的国际联盟,美国当时缺乏对自己在世界定位的认识,由于没有在外国设立殖民地的传统,对外国的知识非常贫乏。在二次大战后冷战时期,要弥补这个缺陷,基金会与美国国务院合作,在大学建立区域研究中心,培养能为美国外交决策出主意的专家,包括语言、种族人类,经济政治等学科。基金会虽然不直接干涉学习内容,然而帕尔玛指出,经费的诱惑指导了研究方向。只要基金会透露出在某方面的兴趣,学者们就趋之若鹜,这个领域立刻成为热门学科。在国外,基金会扶持亲美反共学者,那个时代,国外学术机构经费拮据,美元的诱惑力极大,纷纷争取基金会资助,建立研究中心。里里外外,在基金会的协助下,美国逐渐完善筹划和实施雄伟的全球战略,布施援助,辐射出强大的力量。


 

只要提到基金会,免不了要把基金会在印尼和智利的往事拿出来晒一晒。帕尔玛重墨叙述福特基金会在印尼上世纪60年代支持颠覆亲左派的苏卡诺政权,在夺权的过程中,苏哈托派杀戮了约50万“疑似”共产党份子,政变后,不少曾经接受福特基金会资助的专家们进入了新政府,结果是30年腐败专政。基金会对于流血暴力、校园武斗,不曾表示关切。


 

在拉美,福特与洛基菲勒基金会从上世纪50年代起就支持右翼经济学家来鼓吹自由市场,对抗保护民族产业的主流,智利在1973年右派皮诺谢发动军事政变,推翻了阿彦得政府。芝加哥大学培养出的经济学家迅速主掌财政部与央行,进行大规模私有化,证明了基金会的远见和手段:一旦原政权瓦解,就有一群留美派能拿出套完整方案,建立新制度。


 

在皮诺切手下,至少2000人遇害,几万人遭到酷刑监禁,不见基金会任何悔意。但是,出乎意料的是福特基金会资助的一帮人上台后,却毫不留情的整肃了另一帮也曾经接受基金会资助的经济学家。于是基金会给予这些被迫害的学者援助,帮他们移居美国,储备了后皮诺谢时代的接班人。


 

上世纪六十和七十年代的美国民权运动影响了基金会,理事会有了妇女与有色人种的声音。人权、环保、市场自由、女权、扶贫成了新的工作项目。冷战结束以及美国国内新保守主义的兴起,给基金会带来的新指导思想是国家安全应该建筑在全球化上,理论基础是市场民主国家不好战,各国都融入全球化后,就可以消弭战争。基金会数量猛增,达到目前约5万个,掌控3000亿美元的资产。虽然是表面上基金会多元化,基本上还是精英、技术官僚、由上至下,传播美国价值观的组织。


 

帕尔玛全书阐述基金会“慈善资本主义”最大的成就在于形成了一个“全球知识网络”,以美国的模式,塑造全球的知识领域。而扶贫、改善生活,经济发展等慈善目标的成效有限,并且经常忽视行动带来的后果。他用文化霸权的理论框架分析软实力,但是理论有时太武断,解读基金会的活动没有必要夸大这些组织的阴谋,看成是制造糖衣毒药的工厂,平心而论,基金会成立之初有相当的理想主义,可是在实践的过程中有时被劫持,成了政府、情报机构和军方的先遣部队。例如扶贫,没有什么争议,而手段如何,资源经过谁的手,就会有意想不到的后果。盖茨基金会在非洲给儿童种疫苗是件好事,可是被指责成践踏当地国家主权,就是一例。


 

这是成功的案例,而流产的个案应不在少数。基金会在外国水土不服,即使在笼络本地专家时,很难说这些人是真的认同他们的理念,还是只为了贪图到美国走一圈,拿些科研经费,讲了些口是心非的话。基金会对这些专家的意图,可能心里明白,但是为了维持形象,不愿意拆穿。帕尔玛天真的忽视了这些现实。基金会的软肋在内部缺乏真正的考核与监督,基金会经常用代理的方式,责成一些非政府组织来做项目,一旦项目外包,就产生典型的“代理”问题:代理方只顾自己的利益,为了项目继续拿到资助,隐瞒扭曲事实,来讨好基金会。即使项目已经完全变质,基金会宁可视而不见,也不愿意承认失败,正是以今日故意的无知来保护过去无意的无知。


 

这些蛀虫的存在,显示美国基金会一部分被掏空。美国近年来宣传越来越缺乏底气,经过时间的推移、外部世界的变化,美国主导文化霸权已经大打折扣。帕尔玛的分析还停留在美国国力如旭日初升、基金会鼎盛时代。现在基金会已经起不到像以前笼络发展中国家的精英那种作用。美国之外,欧洲日本等国也成立了上万所基金会,都想按照自己的价值观改变世界。基金会是面镜子,反映出的是日益彷徨的美国。 (作者为中山大学传媒设计学院访问教授)


 

本书主要探讨权力精英如何促成美国国际霸业。上世纪初,美国已经是经济强国,可是在国际政治上还是个侏儒,迟迟进入第一次世界大战,又拒绝参加自己总统创设的国际联盟,美国当时缺乏对自己在世界定位的认识,由于没有在外国设立殖民地的传统,对外国的知识非常贫乏。二次大战后冷战时期,基金会与美国国务院合作,在大学建立区域研究中心,培养能为美国外交决策出主意的专家,包括语言、种族人类,经济政治等学科。基金会虽然不直接干涉学习内容,但经费的诱惑指导了研究方向。一旦原来的政权瓦解,就有一群留美派能拿出套完整方案,建立新制度。


 

书名:《美国世纪基础》


 

作者:帕尔玛


 

出版社: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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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乃蓤

周乃蓤

146篇文章 2年前更新

周乃蓤,台湾大学政治系毕业,美国华盛顿大学历史学博士,职业生涯一半在高校误人子弟,另一半从事所谓“历史初稿”的新闻采写,主要领域为财经新闻,曾任职路透社纽约分社及上海分社,亦曾担任过香港南华早报驻北京特派员。著有《国际财经新闻知识与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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